月球集散地

[FATE-金枪]Origine 4-7

架空注意

OOC注意

黑道(?)背景注意

梗来自欧美圈忘了哪看到的设定了(你



Orig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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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迪卢姆多的瞳孔一瞬间猛然收缩。

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停止了流动,心跳声却盖过了一切,像是暴雨前夕的雷声在身体里炸开一样。

他无法把视线从吉尔伽美什身上移开,但也不是真正在看着对方。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渺远的视点,里面蔓延出来的红色一寸寸地扩散开来,攀上他的身体,淹没他,把他拖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温度太过冰冷,还是产生幻觉,他甚至觉得手指接触到了什么东西。冰冷的,尖锐的,金属,铁锈,混合着血液淌过的温柔触觉,几乎将他刺伤。

嗓子里干得如同有火把探入。他试图强迫自己出声,这样下去神经都要被崩断了。

“怎么?”

吉尔伽美什的声音将他拽回了现实。迪卢姆多回过神,并立刻意识到所谓的让他窒息的血池或许不过是因吉尔伽美什的眼睛衍生出来的想象。空调里吹出的暖风让他感到舒服许多。他动了动嘴唇,仍然有些打抖。时间可能也就过了不到十秒,在迪卢姆多看来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死亡。

吉尔伽美什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表情,突然诡异地笑了笑,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迪卢姆多甚至没反应过来开口叫住他。但就算真的叫住恐怕也会被无视。

——他说的是真的。

身体中的每一条神经都这样感应着。

——你杀过人。

迪卢姆多发现自己居然在微微地发抖,于是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闭上眼,把所有吉尔伽美什本人的影响同这句话尽量剥离开来,结果也依旧如此。

这并不是简单的被告知从而接受,而是在提到这件事时,潜意识就立刻对此产生共鸣。应该早点意识到的,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看到医疗记录的照片时他对鲜血和伤口都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就算是刚才,他也仅仅是震惊,而没有任何恐惧、慌张的成分。

尽管如此,接受自己或许是个杀人犯的事实并不愉快。以至于之后迪卢姆多和基金会负责人的会面心不在焉,甚至以他自己都没法解释的一念之差接受了这项援助。

你能接受真是太好了,这会对你尽快进入社会有所帮助的。

迪卢姆多听着这句话,在心里苦笑。

在被吉尔伽美什提醒这个事实之后,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


没过多久,迪卢姆多就出院了。几乎整个医院的护士都来送行——甚至有几个当天轮休还特意跑来——她们依依不舍地道了再见,希望出院后还能与他保持联系,那位手上长出蔷薇图腾的小姐更是胆大地直接表达了约会的意向,迪卢姆多只能在内心中一边苦笑着,一边礼貌地拒绝了。

他拎着一个小手提箱走出了医院。箱子很轻,里面只装了点零钱还有警员给他的文件。迪卢姆多抬头看了看天,虽然有些阴沉,但看上去并不会下雨。

换做一个月以前,他出院之后肯定会直接去登记自己的新身份,开始新的生活,一边寻找着过去,一边迈向未来吧。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你杀过人。

迪卢姆多在一张临街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头微微地后仰,靠在椅背上。

自从与吉尔伽美什分别之后,这句话就仿佛一直萦绕在他的耳际,时不时地响起。

迪卢姆多也质疑过,不,倒不如说,是他想质疑过这句话,但每次的结果总是一样的。无论理智告诉他多少次,对方的说法毫无根据,然而,就仿佛在他的心中,有一股猛烈的风一般,有关这件事的任何疑云都会被吹散得无影无踪。最终迪卢姆多不得不接受了他自己大概是个杀人犯的事实。但疑点仍然很多,比如这并不能解释警员为什么没有在任何资料库里找到他的名字。

而且如果他真的杀过人,那么他肯定从没有被抓住过。

那么我不单是个杀人犯,或许还是个逃犯。

他苦笑起来,但与其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想办法去确认这一点,甚至还有一条捷径摆在他的面前。

没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吉尔伽美什再仔细地谈一次。

不过,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迪卢姆多皱了皱眉。像对方那样身份地位的人不是随便过去就能见到的,自己唯二与他的交集都是在那家慈善机构,想也知道吉尔伽美什不会常出入那里。不过再去找负责人的话,或许还能要到联系方式……

一辆轿车突然停在了他的眼前。

即使失忆了,迪卢姆多也马上就知道这绝对是辆豪车。不是因为它漂亮的外形,也不是因为它开过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音,足见其性能优越。而是……它那奢华的、令人除了张大嘴之外无法做任何反应的、金光闪闪的外壳。

如果现在是晴天,迪卢姆多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反光刺得双目暂时失明。正当他腹诽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神奇的品味的时候,后坐贴着深色膜的玻璃窗摇了下来,坐在里面的人冲他挥了挥手,那颗金灿灿的脑袋格外眼熟:

“这可真巧,奥迪那……先生。”

迪卢姆多愣住了。自己坐在大街上发呆都能遇到吉尔伽美什,若不是太有缘分,未免也太凑巧了点:“您怎么会在这里,先生?”

“路过而已,”吉尔伽美什指了一个方向,迪卢姆多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一幢商务大厦,他竟然不知不觉从医院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我刚从那边出来,看见你坐在这,顺便打个招呼……你想干什么?”吉尔伽美什的语调变了,他震惊地看着本来只是默默地靠近,却突然一把拉开车门迪卢姆多,完全忘了接下来想说什么。

“搭车。我想问您些事情,”迪卢姆多从语气到表情都十分平静,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说得有多么理所当然,甚至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吉尔伽美什,他还好心的补充了一句,“所以,请麻烦您向里坐?”

吉尔伽美什瞪了他一会儿,才终于腾出了地方,迪卢姆多毫不客气地坐了上来,好像他才是这车的主人似的。

车内很宽敞,吉尔伽美什稍稍侧过身,重新回复了一贯的态度,也并没有过问迪卢姆多的无礼:“你找我有什么事?”

“呃,其实,”迪卢姆多这时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做好心理准备,“其实……我是想找您道个谢……?”

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道谢的人怎么可能会如此粗鲁地坐上别人的车?事实上他甚至不敢相信刚才的举动是自己做出来的,这个借口真是不能再烂了!

吉尔伽美什看了看他,突然冷笑了一声:“不用掩饰了,杂种。我没那么需要恭维,你也不是什么献殷勤的白痴。你是想问我上次跟你说的,你杀过人的事情是怎么确定的吧。”

迪卢姆多点了点头,暗暗有些吃惊。对方的措词是“确定”而非“真假”,说明他看出来自己对这个说法并无怀疑,这种洞察人心的能力实在可怕。

不过……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可能并不是什么坏事。

“很简单,”吉尔伽美什耸了耸肩,态度十分轻松,仿佛他们讨论的不过是今天的天气,“我过去认识像你一样的人,所以这种图腾我见多了。”

这个解释比他想象中简单得多,但也离他需要的信息更近一步,迪卢姆多看了吉尔伽美什半天:“你说的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王言无虚。”

这回换做迪卢姆多沉默了,他的时间更长,但吉尔伽美什只是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反应,没有催促的意思。

“那么,”迪卢姆多考虑了半天,终于一字一顿地再次开口,“既然您如此了解,那么想必也有办法查到我的过去?”

“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迪卢姆多·奥迪那,”吉尔伽美什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商人,只不过恰好需要和一些特殊人群打交道。而你现在一无所有,我看不出我有什么义务帮助你满足那点求知欲。”

“不是帮助,先生。我……”迪卢姆多下意识地揪紧了胸口的衬衣,语气更加坚定起来,“我有必须知道的事。而且——您同样有求于我。”

迪卢姆多顿了顿,直视吉尔伽美什,并在发现这样的措辞是否触怒对方之前快速地说了下去:“我并没有迟钝到认为接连三次遇到你是单纯的巧合——现在我也属于你口中的‘特殊人群’。我没有法定身份,还具有某种才能。我可以为您工作,先生。我不要报酬,只要最基本的生活所需就可以,唯一的要求就是:帮我找出过去。”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杂种。”吉尔伽美什嗤笑一声,“你以为有多少人可以为我送死?”

“或许你说的对。我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您明知上了您的车的人是个没有任何社会记录连指纹都没有报备在案的杀人犯,却仍然没有任何防备。您要么太看轻我了,要么就是笃定我会和您达成某种一致。不对吗?”

说完这一席话,迪卢姆多急促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毫无疑问他是在赌博,但这也确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如果要走捷径,必须冒险。潜意识里的经验这样告诉他。

吉尔伽美什双手抱肩,眼神最后落在迪卢姆多绞紧到骨节都微微发白的手指上,随后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趣。很久没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娱乐我了,还真是令人怀念。”

“那么,成交,奥迪那先生。”吉尔伽美什伸出右手,“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成交,先生。”

迪卢姆多握住了对方的手。




5.


迪卢姆多并不信任吉尔伽美什,并且相信对方也不信任他。用未来作为筹码交换过去——没有人会蠢到相信这样一个莽撞的口头协定会被完全地、忠实地履行。

但这就好像一个摆在面前的巨大蛋糕,哪怕切开后最里面填满毒药,表面的水果和奶油也依然诱人无害。更何况对于迪卢姆多来说,整个世界凶险得需要他时刻提防,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自己慢慢理清一切,利用吉尔伽美什走一条捷径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所以这不能完全算欺骗,我确实带着一定的诚意。

他总算找到了能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稍微放松了一下身体。

——只是要以替他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作为交换。

迪卢木多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完全被破坏了。他叹了口气,把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吉尔伽美什并未与他同行,在车上时也没有再与他交谈,只是用迪卢姆多听不懂的语言打了几通电话,随后就将他赶上了另一辆车子,临别时还试图让司机扔掉他的皮箱,多亏迪卢姆多眼疾手快拦住他,才没让治疗期的所有笔记沉入河底。

吉尔伽美什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东西留着,箱子扔掉,这是底限。不会有第二次。”

“还有,搞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后半句则再也没给迪卢姆多开口的机会。

而现在,迪卢姆多所在的位置是幢位于富人区的别墅,有宽大庭院和车库的三层建筑。围墙和栅栏很高,很远的地方能看到其他院落,它们显然没有迪卢姆多眼前这幢富丽堂皇——但这里十分冷清,虽然侍从将一切打点妥帖,却缺乏生活气息。这毫无疑问是吉尔伽美什的产业,但并不是久居地。迪卢姆多的想法后来在女佣那里得到了证实。

相比之下,侍从们对这位新客人就冷淡多了,甚至缺少基本的好奇心,显然他们全都受过良好的训练,不多话,就像吉尔伽美什说的那样——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先生会在七点半回来,如果要会面我们会来通知您——介于侍者全部寡言少语,这就是迪卢姆多询问吉尔伽美什的动向后得到的唯一答案。而现在时钟已经指向八点半了,就算吉尔伽美什想以后再详谈,他也应提醒对方不该忘掉客人的晚餐。

走廊里空无一人,客房位于只有两层的副楼,看来他的存在已经被遗忘干净,想要找到侍从都得先出门穿过院子。走廊的灯似乎坏了,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可以勉强提供照明。迪卢姆多缓慢地走过去,木地板的吱呀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走到折角楼梯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从这里看下去,视野局限于楼梯连到一楼这一小片空间,看不到什么东西,下面没有任何动静,想必是空无一人。

一切都静悄悄的,周围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的行动完全是身体自发的,就像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场景。

——开玩笑,这又不是什么鬼宅。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手指扶上栏杆,迈出第一步。

——可是有更可怕的东西。

脑海里过电一样闪过了这句话,与此同时他本能地低下头,什么东西从头顶划过,火药的刺鼻味道消散在空气里。他猛然撑起身体踏上栏杆跃回二楼背靠护栏跌坐在地上。就在他刚才停下脚步的后方,一把固定在展示台上的手枪还在冒烟。而迪卢姆多确定他上楼时这里摆的是个石膏雕塑,显然因为缺少照明,他刚才并没有发现异常。

这个防盗措施可一点都不好玩。冷汗从他的额角滑了下来,黑暗里杀机四伏,或许他根本不该出门,应该老实待在客房耐心地等侍从想起他来。吉尔伽美什可从来没给过什么生命安全的保障,而他该死地还忘了提。

手和脚都在打抖,身体的本能反应让迪卢姆多作出行动捡回一条命,但也没忘记他只是大病初愈。剧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上来,心脏的跳动声在寂静中大得吓人,而它击打胸口的感觉令迪卢木多难受得想吐,花了一会儿工夫他才再次找回清晰的思路。首先要握着栏杆站起来,然后是往走廊墙壁附近挪动,还好客房并不远,他只要——

这里有人。

大脑作出了这样的认知,而在理智接纳这个结论前,潜意识再一次率先驱动身体作出反应——迪卢姆多捉住了从他身后伸出、即将碰到肩膀的一只手臂,伏下上半身让另一只手也能用上力道,奋力向前一带——

脚下突然绊了一下,失去了支撑的迪卢姆多几乎直接被背后压上的重量挤垮,那只被拖到前方的手臂锁住了他的脖子,连挣开钳制的意思都没有,可见他的攻击是多么软弱无力。

同样拥有热度的躯体猛地贴紧了,陌生的呼吸袭上耳旁,迪卢姆多无法动弹,向后挥动的手肘也在半途就被握住,整条手臂被扭到身后。下一秒,他就被直接按在墙上。要不是绕在颈前的手放水,多少给了他点空间,才得以让他在最后时刻侧过脸避免撞破鼻梁的命运。

“这可真让人失望。”

吉尔伽美什的声音夹杂和湿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迪卢木多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

尽管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他仍然在一瞬间气愤地想要卡住对方的脖子——愤怒的指责在出口之前被收紧的手指扼在喉咙里。

“你还能利索地翻过楼梯,我本来还挺惊喜的。结果真可惜。”

吉尔伽美什稍稍放开手,但是没有挪开多远。手指好像不经意地滑过了脖颈探进领口,在锁骨上停留了一瞬,才沿着手臂的线条放下。

“……啧。”

所有钳制的力道一起消失,迪卢姆多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疼痛混合着极端的愤怒一起席卷过大脑,然而他甚至连吼出句脏话的力气都没有。他虽然还能下意识地尝试搞出一次过肩摔制服袭击者,无疑曾经受过长时间的足以把动作深深印进身体中训练,但过于糟糕的体能完全无法让他达到目的。

“住过这里的人里你成绩最差,不过算了,测试勉强合格。”吉尔伽美什不屑地俯视他,掸了掸手上的灰尘,“我还特意调成了我11岁的水准。”

看来这无疑指的是那把手枪。11岁就在搞这些破坏,这家伙从小一定就是恶魔。

“……测试?……所以那里面没有子弹……?”

迪卢姆多撑着墙站起来,至少他不愿意仰视吉尔伽美什。

“反正不足以干掉你,你和我定了契约,我没那么无趣到现在就要杀人灭口。”

这么说以后说不定会。真是上了条好船。

“更何况——”

吉尔伽美转过身前又借着月光最后撇了一眼迪卢姆多散乱的衣襟——消瘦得即使他站直身体锁骨都快凸出皮肤来了。

“更何况,你还不能用。”

迪卢姆多愣了愣,最后在吉尔伽美什离去后才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要搞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在进行尝试之前,他最好还是先睡一觉。




6. 


迪卢木多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顶。 

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了很久。周围散落着无数的资料与照片,从床上到地下,加上桌子和椅子无一幸免。摊开的笔记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迪卢木多却连碰都不想碰它一下。 

不能这样,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还是个虚弱的病人,需要尽可能长时间的休息,良好的饮食,以及适量的运动作为恢复训练。而不是像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没日没夜,茶饭不思地研究,试图找出过去,毕竟未来更重要,人生总要向前进…… 

哦,得了吧,仿佛有人在他的脑子里说道,没有过去的人,怎么会有未来。 

迪卢木多叹了口气,一把抓住笔记本,举起DVD的遥控器摁下了播放键。黑屏的电视出现了图像,那是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性竖琴乐手,正在弹奏德彪西的一首曲子,如清泉般欢快地叮咚作响的竖琴声从音响中传了出来,溢满了整个屋子,却完全无法流入他的心底,因为迪卢木多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这上面。 

他住进这幢别墅已经一个星期了。吉尔伽美什自从那天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佣人们虽然有问必答,但一个多余的字也不会说,所以日子过得颇为无聊。迪卢木多每天都在健身房和图书馆消磨时光,直到有天早晨,他裸着上身站在镜子前,手指像拨动琴弦一般缓慢地抚摸右肩上的竖琴纹身,突然有什么模糊的影像从他眼前飞速闪过,但当迪卢木多喘着粗气扶着洗手池重新站稳的时候,那种感觉早已消失了。 

这就是为什么之后的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如现在。迪卢木多死死地盯着画面中演奏者,生怕错过哪怕最细微的动作,对方每一次伸出手拨动琴弦,迪卢木多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期待而绷紧,但得到的总是彻底的失望。 

不对,哪里都不对。 

乐手的动作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模糊,仿佛只剩下无数虚影,它们像屋檐上的归燕一样,无论多么似曾相识……却永远无法被人抓住。 

无名的怒火与烦躁席卷了迪卢木多,他猛地把手中的遥控器扔了出去。“啪”地一声,它摔在门板上四分五裂。 

几乎就在同时,门开了。吉尔伽美什站在房间入口处,看着遥控器的残骸,半天才开口:“虽然整栋房子都是我的……但如果你真这么在意,下次我会敲门的。” 

“哦,不,这只是……”迪卢木多尴尬地摆了摆手,极力想换个话题,“您找我什么事?” 

吉尔伽美什走了进来,“没什么特别的,看看你恢复得怎样。” 

他本想找地方坐下,但四周的杂乱程度让吉尔伽美什直皱眉头,最后决定还是继续站着,“这些是什么?” 

“一些资料,”迪卢木多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其辞道,“随便看看的。” 

出乎他意料地,吉尔伽美什发出了一声冷笑,“我都听说了,你恢复训练不做,饭也不吃,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折腾什么,所以才过来一趟的,你却告诉我只是‘随便看看’?” 

“我很感激您的关心,”迪卢木多耐着性子回答,“但请恕我提醒您,这是个人隐私……” 

“我当然关心,”吉尔伽美什打断了他,“这房子以后还要住人,要是出点像自杀之类的恶心事对谁都不好,你说对吧,奥迪那先生?” 

“要我说,”吉尔伽美什继续道,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被他的态度气到说不出话,“你根本是白费功夫。与其靠看报纸回忆起来什么,实在愚蠢可悲到好笑的地步,所以我推荐你一个好办法。” 

迪卢木多本来不想再开口,但架不住这句话诱惑力太大:“是什么,先生。” 

“很简单,”吉尔伽美什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嘲讽的表情,“我冲你胸口开一枪,说不定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迪卢木多。”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反应,转身直接走了。 

迪卢木多目送着吉尔伽美什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遥控器零件,随后就像脱力一般,躺回床上一动不动了。 


几天的时间一闪而过,对于迪卢木多而言,这是段浑浑噩噩的日子,虽然作息恢复了正常,但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比一具行尸走肉也差不了太多。 

吉尔伽美什没有再出现,这是件好事,迪卢木多依旧余怒未消。我只答应了会为他做事,迪卢木多忿忿地想,没答应要承受对方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就算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一切都要依靠吉尔伽美什,也不能原谅这样的羞辱。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迪卢木多。 

“请进。” 

“抱歉打扰您,”平素神出鬼没的管家对他说道,“吉尔伽美什先生来了,在大厅里请您过去。”说完便关门离开了。 

来得好。 

迪卢木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快速地把衣服整理好,估计是大战在即难免兴奋,他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精神焕发,走路都比平时快多了。 

今天一定要逼他跟自己道歉,迪卢木多边下楼边想,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他,但是—— 

迪卢木多在最后一个楼梯的拐角处猛地停下了脚步。 

吉尔伽美什就在楼下,依旧穿着品味让人无法恭维的休闲装,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和几天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不是独自一个人,身边还有几位身着燕尾服,坐在椅子上的客人,而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竖琴,眼睛望着吉尔伽美什,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 

迪卢木多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就在这时,吉尔伽美什似乎是等的有点不耐烦,抬起头往上看,这才发现对方已经傻站在那里不知道多半天了,这才笑了笑,举起一只手示意。 

即使没有交响乐团的伴奏,由五双手同时弹奏出的优美乐声在瞬间就充满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还是那首德彪西的曲子,迪卢木多太熟悉了,现在,无论他是清醒时还是在梦中,都常常能听到它。 

然而有什么不一样。 

即使是听过无数次的旋律,看过无数次的演奏,迪卢木多也从未想到,在现场看人弹琴与干巴巴的录像有着如此之大的差别。那种模糊的感觉又回来了,过去的幻影又开始在他眼前调皮地一闪而过,只差分毫就能抓住—— 

“你要的资料。楼下那几位会在这里呆一天,等他们弹完,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去问问,”吉尔伽美什错后了一步,“还有,我都还没为包养了一个闲人着急,所以,在你能为我派上些用场前,耐心点。” 

说完他就上楼离开了。跟上次一样没留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 

迪卢木多又愣了一会儿,才打开吉尔伽美什留给他的电脑,发现里面有许多文件夹,看上去吉尔伽美什把世界上所有知名的竖琴演奏家,以及全国跟竖琴有关的专业人士的资料都存在这里了。 

——尽管他仍然不清楚对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但至少吉尔伽美什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令人讨厌。 

迪卢木多沿着字母顺序,点开一个标题叫“亚历山大”的演奏家的信息时,这样想到。




7.


在焦躁和狂热因无数次令人失望的结果而冷却之后,迪卢姆多冷静了下来。他重新找出了康复医生开出的训练计划,也再次开始了规律的饮食。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他仍然用来不断地聆听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旋律。甚至在吃饭时也不例外,吉尔伽美什曾经来过一次,听到迪卢姆多在餐厅里放的独奏曲就说了句减少食欲而退了出去。

迪卢姆多当时正拨弄着盘子里的牛肉,营养师要求他摄取足够多的营养。或许吉尔伽美什说的没错,他想。希望接连落空的感觉很不好,他的心情很大程度上毁掉了他的胃口,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渐渐习惯了。无论是失望,还是以康复为由硬逼着自己把那些肉块吞下去。

或许这个图腾将永远是个谜也未可知。暂时放弃并非是多么令人羞愧的事……但在那之前,把所有有可能追查到的线索全部筛取调查一遍也是必要的。

于是,迪卢姆多在从吉尔伽美什那里接到这份资料的五个月后,他在一次偶然的会面机会里询问对方是否能带他去远一点的城市——他的目的是当地的古典音乐节,这也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机会,如果这一次仍然无功而返,他就将安心地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吉尔伽美什听完后,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一会儿,这时距离他们初次见面已经过去半年多,迪卢姆多恢复得相当快,明显强壮了许多,实际上,现在吉尔伽美什显得比他要单薄一些。不过有过那一次的交手经验,迪卢姆多不认为自己能在实战上胜过他,或者胜过这间屋子里大部分的保镖。

吉尔伽美什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他放下手里的钢笔:“说得对,医生告诉过我,太久闷在同一个地方会让那些脆弱的人出现心理问题,也该让你出去转转。”

作为一个吃喝花销都是对面人所出、自己没有任何收入的人,迪卢姆多只得装作没听出他的嘲讽。

“当然,是你跟着我去。”

吉尔伽美什随后追加了条件,迪卢姆多没有拒绝的权利,但他事后告诫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忽略吉尔伽美什那种奇怪的笑意。

证据就是在迪卢姆多满心欢喜地跟随吉尔伽美什登上那架小型私人飞机,却直到落地时才发觉他来到了与他所预计的目的地南辕北辙的另一座城市后,他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迪卢姆多,搞清你的位置,我还没那么好心到事事顺你的意。”吉尔伽美什挑高眉毛,在轿车里盯着愤愤不平的迪卢姆多,“我不是慈善家,该是时候让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这句话才让迪卢姆多真正回过神来,这段日子他一直专注于自己的训练还有对过去的探究,吉尔伽美什也出现的并不频繁,尽管吉尔伽美什可以说满足了他大部分的要求,甚至有些很无理,但他们之间真正的交流屈指可数。

但迪卢姆多并没有忘记楼梯上的机关、对方比看起来要强得多的身手,还有需要自己这种特殊人士的理由——吉尔伽美什涉足的领域只会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久违且熟悉的紧张感回到了迪卢姆多身上,他悄悄地握了握拳平复心情,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至少现在他不会像原先一样狼狈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

“需要时我会告诉你的。”

那么再说下去也只会浪费时间而已,迪卢姆多向后仰在汽车作业靠背上——搞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是吉尔伽美什给他上的第一课。

汽车最后拐进了一间别墅,这里与迪卢姆多常住的那所在装潢上并没有特别之处,只是占地更大,一层有一间甚至可以用来召开舞会的大厅,这里并不像那一间一样随时有人打理,迪卢姆多在别墅上下转了几圈找到不少还留有些灰尘的客房,如果说他待的别墅是吉尔伽美什的落脚住处,那么这里更像是举办活动时才会临时启用的地方。

他将别墅检查完毕并确认了地形后才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整套程序没有人要求,而是一种强烈的本能和警惕意识驱使着他行动。包括此刻检查客房内的每个死角——迪卢姆多把这点归结于自己曾差点落入吉尔伽美什的陷阱,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完全安心。

房间本身不大,却有张对于单人客房来说过大的床,整个房间几乎是酒店的标准陈设。迪卢姆多又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确定自己无事可做后将目光转向了一边摆满书籍的书架。多半是他原版书,一直到最后他才在书脊上找到一列他看得懂的标题。抽书出来时他的指尖粘了不少灰,看来这里也是清扫的死角。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抽出书后的空档里,有一个纸团。他犹豫了一秒,随后把纸团捡了出来。

上面的铅笔笔迹已经开始模糊了,然而图案仍能辨认,而这个图案几乎让迪卢姆多瞬间停滞了呼吸,全身冰凉。

纸面上所画的那只眼睛,与他后背脊骨中间的图案一模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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